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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瞬间发生的惨案,让36岁的空调装卸工邓小刚死在了岗位上。但在谈及赔偿时,搬家公司竟然声称不认识这个工人。没有合同,没有保险,邓小刚的意外身亡,到底由谁来责任 
  成都市大石东路13号某小区,林先生要搬家。此时是2010年11月10日下午3时,4名搬家工人和2名空调拆卸工人陆续来到林先生家里。 
  邓小刚的主要工作是和搭档一起拆掉林先生家在四楼的两个空调。对于见过十几楼的高层建筑“大场面”的他说,这样的楼层还算轻松。 
  就在这个“还算轻松”的四楼,邓小刚在屋外开始了工作,搭档在屋内接应。很快,配合默契的两人就顺利拆完第一台,高兴之余的邓小刚没有想到,仅仅几分钟后,意外突如其来...... 
  “通常,空调装卸一般都是两人搭档。”李双林的解释是,一个在屋外作业,一个在屋内接应。他和邓小刚已经合作了一年。 
  11月10日下午4时,悬在半空中的邓小刚动作麻利,几乎所有拆空调的步骤都是一致的,系上安全绳,拆除螺丝钉,将空调搬至屋内。“工作程序非常简单。” 
  “螺丝钉太紧。”李双林回忆,怎么也拆不动,邓小刚提出让比自己多干一年的“师傅”李双林出来拆。 
  螺丝钉的新旧程度,直接决定了工人拆卸空调的时间长短和难易程度。“剩下的两颗螺丝钉因为时间太久,被雨水冲刷,锈很重。” 
  李双林随即从屋内跨到屋外,两人同时站在仅容双足站立的阳台上,因为空间狭小,邓小刚觉得两个人都在外面不安全,遂决定自己进屋,让李双林一个人在外拆螺丝钉。 
  为了让邓小刚从自己身前通过以便进入屋内,李双林下意识双手攀上正在拆卸的挂机,惨剧瞬间发生。松动的挂机无法承重,骤然脱离墙面,李双林和邓小刚犹如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蚱蜢,双双仰面下跌。 
  早在作业前,两人各自将身体拴在一根保险绳的两端,中间段扔在屋内,由一名女工踩着。 
  此时,屋内的女工意识到不妙,紧紧踩住安全绳,李双林就此逃过一劫,安全绳拉直后,他“挂”在了3楼。刚稳住身形,就听到很响的“叭”的一声,邓小刚掉在了地上。随后他听到有人喊“出事了,快打120!” 
  事后,有目击者回忆,空调挂机脱落,邓小刚快速下滑,径直落到了地面上。只剩下那条在他腰间松动的绳索,在2楼平台晃荡。 
  四川省资中县球溪镇太平村,这个普通的山村,如今却不“太平”。11月16日,邓家哀乐响起。邓小刚妻子朱碧华穿着臃肿的棉衣,漠然地穿梭在亲朋好友之间,不说一句话,眼神呆滞。 
  “15岁就和大人去新疆摘棉花。”哥哥邓小彬依旧记得,那年他弟弟刚刚初中毕业。 
  “他成绩中上,是可以考上高中的。”邓小彬回忆,但是他却认为家里实在贫困,必须出去挣钱。 
  1997年,邓小刚和经人介绍认识的朱碧华结婚,次年生下第一个女儿。随后,夫妻二人开始到福建一家鞋厂打工。 
  “每天工作完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”回忆起在福建打工的日子,妻子朱碧华就强调一个字,累! 
  “每天早上7点上班,平时没有任何假期,只有过年放十多天的假。”但即使这十多天也因为春运太挤而回不了家,两口子只能窝在简陋的宿舍里面看电视。 
  事实上,邓小刚的经历正是这一代民工群体的缩影。记者走访当地诸多与邓小刚年龄相仿的村民,得到的回答出奇地一致,打工,挣钱后回老家修房娶妻,再继续打工。 
  邓小刚不想再过这样漂泊在外的日子,他想回到家乡的决定是在第二个女儿出生五年之后。 
  老家邻居李武林几年前就在成都做起了空调装卸的活,如今他所在的空调装卸队伍已经形成了10多人的规模,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全兴搬家队空调装卸业务的中间介绍人,“搬家公司有活干,联系上我,我再找工人去承接”。 
  因为是熟人关系,邓小刚很快在李武林所在的空调装卸队伍开始了两个月的学徒生活。2010年3月,邓小刚正式成为空调装卸工中的一员。他的搭档是李武林的弟弟李双林。 
  “弟弟回来发展可以照顾家人。”哥哥邓小彬透露,自从生下第二个女儿以后,朱碧华便患上严重腿疾,走不了远路,甚至干不了稍重一点的活。 
  这是一个神经大条,习惯了高空作业的群体。十多个空调装卸工人挤在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里,上下铺的铁床,随意堆放的工具,工人们用山寨手机大声地放着网络流行歌曲。 
  李双林喜欢这样简单自由的生活,“忙的时候,两人一组,装卸空调,闲的时候,聚在一起喝小酒,打小牌。” 
  “只有在天气最热的那几个月能拿3000多元,更多时候每个月工资只有1000多元。”同时,工作下来,间或还能听到同行受伤或者致残的消息,他们会商量以后上工的时候要倍加小心。 
  “我们通过中间人联系搬家公司,有活干就叫上我们。”一位从业多年的空调拆卸工告诉《读者报.影响力周刊》,这样的代价是空调拆卸工们要返还全部的拆卸费和安装费。 
  “也就是说,空调拆卸工们从搬家公司拿不到一分钱。”上述这位空调拆卸工进一步解释说,有时候,安装或者拆卸时,工人会故意弄坏空调管子之类的零件,再换上新的零件等,把收取材料费用来作为拆装空调的费用。 
  “工人们这样做也很无奈,他们的生活很窘迫。”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一笔大单子,给整栋楼安装上百个空调。但这样的单子往往结算时间很长。“他们会跟搬家公司算账,钱付给搬家公司之后,才轮到我们拿钱。”上述那位工作多年的空调拆卸工说。 
  从安装空调到最后的结算往往间隔好几个月甚至一年,邓小刚所在的空调装卸队伍就曾经给四川某大学安装多个空调,但至今还没收到工钱。 
  值得一提的是,这样由十多个人组成的空调装卸队伍,却没有任何劳动合同,亦没有人购买保险。“这和他们跟搬家队临时合作有关。” 
  即使是搬家队真正的员工也很少有人签合同买保险,更别说这些只是临时合作的工人。 
  一家搬家队的个体商户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称,成都仅有10%的搬家队叫公司,还有40%的是个体工商户,俗称“搬家队”,其中甚至混杂着连营业执照也没有的“黑搬家队”。 
  在这种情况下,仅有正规公司会和员工签订合同,为员工购买保险,“其他的小搬家队,面临着人员流动大的问题,想买保险也不现实。” 
  而记者走访的更多空调拆卸工人则认为买保险会花掉一大笔钱,而这钱实际用处不大,就像把钱扔水里,有去无回。 
  在全兴搬家队工作的一位工人说,负责人曾为他购买了综合保险。但他把保险退了,“我每个月工资才1000多元,买保险就是100元,也不晓得能干好久,买来干啥?” 
  如今,一颗顽固的螺丝钉引发意外命案,打破了某种既定生态平衡,改变了空调装卸工们的现实境遇,“螺丝钉”不再顽固。 
  记者采访到的多家搬家队负责人均表示,“要给员工买保险,不属于公司的装卸工,也劝他们自己买一份。” 
  如今,邓小刚的家属已经和全兴搬家公司达成初步协议:搬家公司先初步拿出3万元作为丧葬费用,待葬礼举办完了之后,再商议具体的赔偿问题。 
  可以确定的是,从四楼摔下来后,邓小刚当即被送往华西医院,当晚12时,抢救无效身亡。当晚,当事搬家公司的负责人王秀英前往医院探视。 
  一名自称公司委托人对媒体说,负责人王秀英是个体商户,她名下的全兴搬家队营业了10多年,这次意外出现后,王秀英表示“认都不认识邓小刚”,“搬家队只有搬运工和司机两个工种,没有空调装卸工。” 
  该委托人强调,如果客户有装卸空调需要,搬家队会向中间人提供信息,由中间人在外找人来装卸。邓小刚并不是搬家队的员工,但“我们愿意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赔偿,当然,当事者愿意走司法角度,我们也按法律规章办事”。 
  “邓小刚案”引起了成都法学界的关注,成都某律所律师李文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,这个案例中,邓小刚和全兴搬家队存在“事实用工”关系。 
  参加完邓小刚的葬礼,李双林马上又要赶回成都。他想重新找一份工作,一份安稳的工作。尽管只能干些体力活,但他还是感到知足。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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